姜效卫

教宗悔而我不悔

开谢花

      长安的街头喧嚣应和蝉鸣不绝,才四月就有了六月天气。风是性情暴虐的孩子到处扯游人头发,天将暮,阴沉沉像是要压到人身上来。陈平下了晚朝回了府,进门前还特地回头欣赏了一下自己新进的羊车,天气燥热逼人,他的心却冷的像冰块一样,好好看自己富贵加身,倒像是吃了个秤砣一样让飘着的魂缓缓沉下地来。

    他进了门,看到一个熟人,白衣清隽的中年男子在独自摆弄棋子,气度闲定的就像他就是这府里的一株松树一样,男人的头发很潇洒随便的挽着,见陈平进来扭了头,冲他笑了一声。

    张良。

    准没好事。陈平心里就骂。

   “路上遇到了尊家夫人。”张良笑道 ,仿佛这就可以把他擅闯私宅的事说明白脱干净了似的,陈平想这人也怪,说是韩国公子却又这般没正形的像市井无赖,外人前却又温雅有礼,倒像他不曾一喝醉就倒地上数星星,满军营找将军打双陆一样。他、张良、韩信都好赌,当年经常忙里偷闲耍一把,到头来命运完全两样,老鼠是老鼠蛇是蛇,说什么造化弄人。

    “我瞧你这样,真是一星儿也不改。”半晌,陈平道。

     “识见低了,”张良一拍大腿,“路是自己选的,各人有各人的苦处,各人有各人的福禄。我看你今天回来羊车蛮可爱,我就坐不得,你是又爱坐羊车,又想求长生,不也真是。。。。。”

      “要为难我就直说罢,”陈平道,“少跟我弄玄虚,子房,我看你这几年莫不是作了方士,妄语狂言愈发多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良的笑容凝固了,像海棠花瓣收拢散去。他终于端正了坐姿,长舒了一口气。陈平耳边响起金戈铁马之声,眼前这个消瘦的懒散的不可靠的中年男人又回到了过去,美丽的骄傲的背负长剑的天下第一军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你的事,”天下第一军师伏在他耳边说,“你到了时候,太后的家的人,你还要留着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刷的变了脸色,他猛的推开张良,盯着他的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怎么办?”

       “尊家一向是不惜名节。"

        “是不惜名节!我既受命于太后,她一薨就斩草除根,新主怎生看我!”陈平低声急语道,“主上那个没有二百个心眼!你看不见重言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 张良只是大笑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咱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?阿平,尔忘侍项王兵马事耶?”

       “所以他死了!”陈平几乎要扇张良一个耳光,“所以,重言,所以重言死了先帝把他杀了!活得了多久?活得了几个?你躲你藏,这种事你自己怎么不去做!”

     死一样的沉默横在两人中间,陈平恶狠狠的盯着微笑的张良看,他想起他一开始就觉得张良比他更像蛇,张良辞别先帝的时候,他是不是也这样盯过他?不付责任,一笑了之,那像他自己这样摸爬滚打的活得这么辛苦呢?

      现在张良又放声大笑,退到那局棋前。

      “咱下一局玩玩?我是好多年没过手瘾了。”

     陈平鬼使神差似的随他在棋局旁坐下,张良择白子,他就落了一枚黑子。张良下棋慢,他下棋快,两下里落子轻声慢声叮当作响,抿着唇咬着牙倒像是搏命。啪、啪、啪!陈平的脸沉的能滴下水来,他下不过张良。东南角,天杀的东南角!张良落子便按住他的手 ,他抬眸看那人另一只手在拔弄头发,戏谑的冲他吐了吐舌头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操你妈!”陈平跳起来扑倒张良去掐他的脖子,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何人张良又是何人,他只是恨,张良比他更精明也更美貌这些都不值得他上心,只是他们明明是一样的,世人怎么看他?怎么看张良?一向是张良里子陈平面子,张良管他吗?笑,还笑!小半辈子过去了,贱籍的奴才比不上落难的公子!

       “右丞相大人,”张良竟然还能冷冷道,“话还是说的雅驯些为好,我待要叫起来,尊夫人过来,肯让你灭了我的口吗?”

      “我操你妈。”陈平虚弱的绝望的重复道,张良一闪身甩开他站了起来,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,看着陈平埋着头呜呜的哭,四十多了作了右丞的人了,趴在地上像个受了一辈子委屈的孩子。

       很多很多年后陈平会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。这些年好寂寞啊!熟识的故人逝去如点点落花飘零,自己连妻子的手都握不到了,新一代的人都笨,都冷,一群死木头。自己何尝不知道人家私底下都笑骂他瞧不上他呢?他平生最爱高官厚禄荣华富贵,可一个人年纪大了,什么都吃不下。

       这种时候他就会想起张良走的时候外面下着雨,自己说要留他几步,张良回头一笑摇了摇头,他说什么来着?

       他说,人是该自己带着伞的。

       随后,他一闪身,一头扎进无边的茫茫的烟雨中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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